他学问当然很大,但对于切腹割腕自缢饮鸩之道,似乎缺乏研究,也许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,士大夫(尤其明代)宁肯撅起屁股挨板子,鲜有决绝而自杀者。于是,无章可循的他,选择这种割脖子的方法,来结束自己生命,看来是平素里他太太杀鸡杀鸭,给他的启示了。虽然未能一刀毕命,但自杀是成功了,他很欣慰,无论如何,他要最后一次让国人震惊,让历史震惊,果然也达到了目的。可以想象,他这一刀下去,痛苦其次,快感是第一位的。
这是发生在万历三十年(1602)春天北京的事情。这年,李卓吾已经七十五岁,如此高龄的自刎者,若放在当代,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。老夫子在死亡线上折腾了两天以后,终于因为喉管被割的缘故,在无法言语的难堪沉默中,与世长辞。呜呼!大师远行,凡尘两隔,再也听不到他那闽南口音的刺耳之声了。农历三月的北京,那应该是一个风沙飞扬的天气,应该是一个天昏地暗的日子。我想,在这个众人都不敢说“不”的国度里,这是送别大师的最好场景。
李贽之死,对他自己是个解脱,对别人——包括爱他的,敬他的;恨他的,怕他的——也是一个解脱。说实在的,大家都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。卓吾老子这一生,尤其到晚年,仍给自己订下了太多的目标,多到了闹人的程度,实在是不敢恭维的;其实,这些在他古稀之年还要去奋斗、去树立的东西,只不过是他数十年来所作所为的平面延伸,同类项的不断反复罢了。对于他,对于别人,已不再具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意义。